白玉瑕去过隐相峰谨慎如他为了防止意外还特意叫了姜阁老随行。果然那一趟也无风无雨。
但他最后并没有杀革蜚。
不仅仅是因为他秉性骄傲无法拔剑对着一个傻子。还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一个变成疯子的革蜚绝不是白氏家主真正的死因。
彼时的无生教主被打落至假神层次彼时的越国早已得到提醒、严阵以待。张临川在其它国家搅风搅雨大多是出其不备有护国大阵、有强军拱卫、有高政存在、有所准备的越国怎么可能叫他来去自如?
外界或许觉得张临川恶贯满盈手段通天做什么都不稀奇。从小生长在越国深刻了解这个国家的白玉瑕却始终不曾相信过那句“意外之疏”。
酆都拐弯抹角递给他的证据只是补充验证不是他认知的关键。
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他的父亲白平甫?
琅琊白氏为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且至今还在贡献。他的父亲白平甫一生守礼守规矩虽无谋国之才可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犯过什么罪。
甚至白平甫对皇帝忠心耿耿!从小就教导他何为仁义礼孝何为忠君爱国。所以他也曾勤学文武矢志报国。他也曾泼洒一腔热血在观河台上拼尽一切宁伤宁死不敢有失国格。
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不够心狠。
哪怕站在明君贤臣的角度他也想不到白平甫这等忠臣该死的理由。
天子诛臣可以不罪而诛吗?
在今年在这个秋天他才算是确定了答案。
南域激烈变幻的风云让他在风雨之中触及了一点泥泞后的真相。
今日骤然推动、过程几近粗暴的越国新政伏笔已经埋下了很多年。
文景琇通过龚知良拐弯抹角的请他回来明示暗示地让他为父报仇吞下革氏也根本没安好心。
这些人不过是为了驱策他让他做今天革蜚所做的事情——他比革蜚更适合成为世家子的旗帜。他更清白更光荣更有象征意义。
而牵涉凰唯真的革蜚毕竟还是有些身份敏感。要不然文景琇也不至于一等再等等到楚国那边确实没有反应才慢吞吞地允许革蜚下山。
白玉瑕也完全有理由怀疑文景琇还看中了他白玉京酒楼掌柜的身份想借他的关系拖姜望下水。让名震天下的姜阁老为他的新政站台。
所以他才要把姜望哄走再三叮嘱向前不要跟姜望说。
他决定独自面对这一切完成这场迟来的复仇。
他神临境的实力的确不是革蜚的对手也没可能如姜望一般弑君他更不愿意拉着姜望帮他杀人——无论革蜚还是文景琇现阶段都是巨大的麻烦不管是谁都很难说可以承担杀死他们的后果。
但复仇不一定要杀人。割颅未见得解恨。
他要让文景琇的宏伟蓝图破灭要撕破这位明君的堂皇面具。他要让努力变成人的革蜚重新变回山海怪物!
至于他自己……
锵!
在抚暨城喧嚣的长夜白玉瑕拔出剑来直指革蜚将这幕大戏推向最高潮:“白某虽然修为不如你今也愿为国家而战为新政而战。天下公平万民公道白氏以血契之!”
今夜至此文景琇在沉默龚知良在沉默周思训、卞凉全都没有动静。
但他们总会沉默不下去的。
他们能够眼睁睁看着捍卫新政、丹心爱国的越国天骄白玉瑕被罪证确凿、阻碍国家公平的革蜚杀死吗?
那越国如今轰轰烈烈的新政岂不是一个笑话!天下百姓所求的公平岂不是一个谎言!
白玉瑕提剑杀向革蜚:“来杀我!或让我斩你头颅祭祀新政大旗谢罪天下!”
革蜚一肚子憋屈无法辩解对于原身所做的事情他比此刻旁听这一切的抚暨城百姓知道得都要少想要狡辩都无从入手。
他很难想明白人类的政治游戏。怎么他这个国之天骄、国家栋梁正准备接起高政大旗匡扶天下的风云人物突然就变成了国贼。
前脚他还在大义灭亲后脚就变成毁尸灭迹了?
同一件事情人类可以给予完全不同的定义。这完全不同的定义竟然可以轻易变幻在口舌之间。
革蜚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而他实在愤怒委屈——他可以是一个人渣可以是一个混蛋但是他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安在他身上?找以前那个革蜚去呀!
文师兄手段糙龚知良实在蠢!都是自作聪明的犊子玩意!
把白玉瑕引回来又没做好万全准备。还放白玉瑕的母亲走指望能好聚好散——人家死了亲爹能跟你们好聚好散吗?
现在他妈的白玉瑕成改革先锋国家捍卫者了。
我革蜚成国家恶瘤了!
眼睁睁看着白玉瑕大义凛然地提剑杀来革蜚心中的暴虐几乎无法克制——
之所以说“几乎”因为他最终还是克制了。
那几乎破瞳而出的杀意被生生按回作为血丝印在眼球。
以意志为堤坝将如怒海生潮的情绪死死拦在皮囊之中。
他的身形像是一片飘叶而以黄土为归途在这时候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