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下车再次道谢：“谢谢，麻烦你们了。”

“嗯，拜拜。”

裴重苍不是个喜欢客套的人，认为一方表达了感谢，另一方只要接受就好，不必说什么不客气不麻烦之类的话。来回客套既浪费口水，也抹杀了帮助人的付出。

“她家通火车了？”

昨晚回去之后，章俨让吴充连夜把名单上的每一个人的信息都补充完全了，自己仔细看了一遍。为这事，吴充现在拒接他的电话了，让章俨都无处表达他的感谢，只好回了一封邮件过去，到现在也还是未读。

“她去深圳，到他爸妈打工的工厂帮忙干活去。”

他们几个常在一起打篮球，随口聊聊就聊出来了。郑小川从初中开始，每年暑假都去工厂打工，包吃包住，工资还全拦在父母手里了。寒假就回老家帮老人干活，做饭洗衣下地播种全包。这事没声张，连女寝很多人都不知道。

“是准备让她以后也进这个厂吗？”章俨问。

“我还以为你要质疑这厂非法雇佣童工呢。”不过想到章俨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就不奇怪了，裴重苍说，“她以后是读大学还是进厂，我也不知道，没问。”

穷、成绩差、对未来没有规划，这样的学生大多没等到参加高考就休学打工去了。裴重苍心想，自己现在的情况好像也是这样。

车里变得好安静。

“我希望你好好考个大学。”快到的时候章俨说，“你很聪明，不要浪费光阴了。”

裴重苍这次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感受到清晨的阳光穿过雾气洒在脸上，照得人暖洋洋，打开窗，小风吹着他还没长长的寸头。他闻到窗外传来早餐店的味道，睁开眼说：“我要吃早饭。”

小区外开着几家早餐馆子，章俨把车停在路边。裴重苍要了一碗稀饭一笼灌汤包一盘煎饺一个卤蛋，章俨要了一根油条一杯豆浆，还不忘质疑他点那么多吃不吃得完。

裴重苍自己打好稀饭，又夹了一小碟榨菜，坐下说：“你平常不吃早饭吗？”

“看情况，不忙的时候就吃点面包。”

“中国之所以是美食大国，就是每一餐都不含糊。你努力工作却连饭都吃不好的话，工作有什么意义。”

年纪不大，歪道理不少，还教育起他来了。章俨夹了根榨菜，味道不错。

“你觉得工作最终就是为了口吃的吗？这种想法挺朴实。”也很单纯。

裴重苍用筷子拦住对方伸向己方煎饺盘子的“魔筷”，说：“每个人工作的理由或许不一样，但只有吃饱才能活下去，命都没了还怎么工作生活。”

“年纪轻轻，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准则，不错。”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对章俨来说并不适用。他既已入了这一行，燃烧自己完成目标就是唯一准则，吃饭是续命行为，吃什么、怎么吃、什么时候吃根本不重要。裴重苍看起来是个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懵懂小孩，其实很多时候也有在认真生活，或许他值得一份普通平凡的幸福人生......

“滚去写作业！不要以为星期六就可以出去耍，你看看你才考几分，还不努力！以后能干啥，跟我一样卖包子吗！”

老板娘气急败坏的骂声从后厨传来，裴重苍解释，这家店有两个女人一个小孩，老板娘和老娘一起维持着这家店。孩子出生，男人说她生了个没有用的女儿，还说要把孩子扔了，老板娘没同意，男人就跑了，据说刚开始跟了个富婆，后来被富婆踹了就没消息了。老板娘就和寡居的老娘租了这个店面买早餐，一直到现在，孩子上小学三年级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啊。章俨在筷子大战中成功夺得一个灌汤包，被戳爆的薄皮飞溅出猪皮冻的汤汁，还好没溅到身上。

“三年级刚开始学英语，她老不愿意学，说太难了，所以天天挨打挨骂。”裴重苍只好让他带走那个变得不完整的灌汤包。

这个世界总归是残酷的，平凡不是通往幸福的绝对途径，平凡而不幸的人多了去了。裴重苍应该是个心比天高的人，与其因为成绩不好而走上碌碌无为的道路，茫然且不甘地过完一生，不如给他一个危险却能实现自我价值的选择。章俨这样安慰自己，才按捺住了想要放弃任务的心。

怪不得这任务大家都不愿意接啊，教育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张孃，结账，他付钱。”裴重苍指指对面的人。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位是你老师啊？给个十块钱就行了。”

老板娘看男人的眼光确实不行啊。裴重苍瞥了眼暗笑的章俨，说：“这就是个流氓。付钱，二十四。”价格都在墙上贴着的，他自己就能算出来。

章俨掏出一张五十，看着张孃颤抖的手，懒得解释自己并不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