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阳气上升，温度开始渐渐回暖，姜松灵被一声春雷自梦魇中惊醒，她思绪尚未回笼，只单手用力撑起身子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极简单的草屋，只有一扇向着悬崖峭壁的小窗用来通风，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姜松灵把半边身子完全倚靠在墙上，一边回忆过去这几日发生的事，一边用手捏起衣服，试图散去这股闷热压抑。

借着墙壁的力量，她的思绪渐渐回归，尽管脑袋像是随时要爆裂开似的，但至少她的记忆在回归。

半年前，她在河道中拼死抵抗阿霜的攻击，尽管手肘、肩胛骨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但尚未要了她的命。

那个时候，她没有办法保证在救援来临前，自己可以活下来。甚至，她没有办法相信来人会是阿若，若是遇上齐王追兵，她更是插翅难逃。

所以，借着阿霜突如其来的卸力，她让自己沉入河道乘机逃走。

六月江南潮湿闷热，河道的水其实并不寒冷，只在河水浸透伤口时，犹如被数只蚂蚁轮番啃咬，令她在水里越发吃力。她从前在水中屏息的时间不过尔尔，可这具身体似有天赋，她不敢向后，带着一股求生的韧性只一股脑向前，胸腔竟也不难受。

这场逃命后来的记忆便越发模糊，她似乎遇到了湍急的落差，猛然坠落在下一个河岸，后背旧伤再难支撑，陷入昏迷。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姜松灵回忆，她赶忙收拾好衣衫，轻声道，“进来。”

一张并不能完全被称之为门的遮挡木板被从外面推开，一个粗布短打装扮的药童端着药汤进门。药童尚未靠近，熟悉的酸苦味已经充斥小屋。

“小娘子，该喝药了。”这药童看起来也不过七八算年纪，但举止老成，形态间和自己六十多高龄的师父一样。

姜松灵接过药汤，也不过问，一口气喝光递回药碗，还与药童开玩笑，“小四儿，你把你师父的老气横秋学了十乘十，小心以后和你师父一样，娶不到老婆哟。”

药童还未答话，屋外传来一老者的声音，“三娘勿胡说，小四还年幼。”

借着日光，一白发白须老者抚须入内，然虽满头银发，面容却宛如四十岁中年男子。这位老者正是刚才药童的师父，姜松灵的救命恩人，莫沧水。

莫沧水挥退小徒弟回药房煎药，一面坐到姜松灵身侧为她诊脉。

半年前，莫沧水捡到姜松灵时，用莫沧水的话说简直就是半个尸体。后背、手肘、肩胛骨皆受重伤，身体高热不断，就算是阎王爷不收，也得看她自己有没有力气爬回人间。

莫沧水将姜松灵搬到隐居的山林断崖间，搬运中看见了霜花般的胎记，还有空气中尚未消散的木香，那是他许多年前熬制的跌打损伤药膏，因配比独特而生异香。①

往日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接踵而至，那个他痴念一生的女子要代夫出征时，他背着满满一箱药送给她，只为了让她安全回来。那时候，她还嘲笑他做为大夫，竟还没有见惯死亡。

后来，她果然死在战场，他的药救不活自己痴念的女子，至少要救活她的女儿。

他只需一眼便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女娃，正是当年大夏镇国公家独女。

姜松灵眼见莫沧水今日诊脉时间变长，神情显露一丝焦急，“莫公，我这是又不太好了？”不怪姜松灵这般问，去年秋末与冬初她都欲赶赴京城，未到半路便满目昏花重回床榻。

莫沧水瞥一眼姜松灵，捋一把胡子，“又要回京找你情郎？把你的心吞回肚子里，咱们的这位皇子自幼便在冷宫长大，生离死别、人情冷暖早已尝尽，心性最坚韧。”

姜松灵并不赞同，即使阿若幼年经历了苦楚，但这也不是如今让阿若饱尝离别之痛的理由。更何况，伤她之人是他暗卫，计划又出自他手，他定然苦痛难耐，饱受煎熬。

姜松灵不说话，莫沧水就知道眼前女娃的脾气上来了。

她的女儿，果然和她一般，为了情郎，奋不顾身。

莫沧水从衣袋间拿出针囊，开始为姜松灵扎针，“如今惊蛰已至，天气变暖，你回京已无碍，只是需记得两件事。”

一听莫沧水允许自己离开，姜松灵眼光顿时发亮，立刻道，“您说。”

“其一，每年年末至初春，你需去南方修养，京城寒冬于你身体无益。”

她在扬州本就尚有熟人，这个条件并不难，姜松灵应下。“其二呢？”

“其二便是，每年回南方之前来我这里看诊，我说来就要来。”

“没问题，只是您不回京吗？见见阿若？”姜松灵得了可以回京的消息，顿时卸去疲惫，心里忍不住有了攀谈的欲望。她本以为莫沧水会同她一起回京，毕竟，半年偶尔闲聊中，她已经知道莫沧水与阿若相识。

“看他？让他来看我，救了他娘子，看他还敢不敢和我斗诗。”

姜松灵只能抿嘴微笑，看着眼前这个偶尔颇有孩子气的老者，也幸甚自己可以遇见他。

她当初跳河逃生时，可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当年负责教授大夏皇子的学堂先生，兼职看病也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