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心中十分警惕,面上却不甚惊慌地打趣着,仿若好友秉烛夜谈,一片祥和。
生死对他而言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如此危机时刻也不是未曾有过。只是这位看不清路数的公子,竟然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还有那似曾相识的样貌——
“却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为何两位会出现在李二的房间?”
亡命鸳鸯?和这个年幼的奇怪小丫头?
段承平手中牢牢牵掣着李五,闻言不悦地“呵”了一声,颇有些嘲讽之意。
“我的姓名,你还没有资格知晓。”
此人来者不善,身份莫测,他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但身边还有两个拖油瓶,到底不能掉以轻心。
秦思罗听了李五的话,则是回答道:“我们会出现在李二的房间,正是由于你啊。”
油灯被点亮,温暖的光芒令她从方才的惊魂中平静了些许,见段承平一副不以为然的镇定模样,也跟着安心了下来,蹲下身平视李五。
“月黑风高夜,守株待兔时。”
李五定定看着小姑娘认真的面容,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微笑问道:“姑娘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秦思罗道:“有些头绪,直到今日去了你家才确认——李族长与李四之死,都是你所为之。而今夜,便轮到了李二。”
白日里离开李五家后,她便商议兵分两路。段承平与她躲在李二的住处,等着李五的到来。李二则是睡在李族长的房间,由段子言在那边把守,以防万一。
至于这个“万一”是什么,其实她也说不大清楚。但人命关天,心中的那一丝疑惑与犹豫,还是让她哄着小县令去那边保护李二。
李五面色不变:“哦?那姑娘不妨说说,我是如何杀害二人的?”
见过许多犯人,有哭喊求饶的,有抵死不认的,倒是没见过如此不慌不忙、主动要求说个清楚的。
秦思罗不禁一怔。
李五已被制服,而李二那边也有段子言看守,想来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正好,她还有疑惑要问个清楚,便点点头。
“可以,不过作为交换,我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第一夜,李族长先是想用迷魂香对我们三人不利。回到东间时,却听到窗户传来轻轻敲击之声。他打开窗,你翻身而入,一刀未准,未待他发出惊叫,第二刀便正中心口。”
“待他死后,你用药水遮掩住血腥气,又将他摆放在椅子上,在眉心点上红痣,造成殷女复仇的假象。然而善后时,你听到有人起夜,又不得不伪装成李族长的样子应答。”
“回到东间,你继续自己预谋已久的计划。若是亡魂,自然来去自如、不会留下痕迹。所以你将拐棍摆放在门边,又用绳子绑在窗栓上,带着绳子从事先揭开的屋顶瓦片处跃了上去,使得窗户从内锁住,伪装成一间密室——如此,第二日发现尸首,任谁都会想到殷女复仇。”
李五静静听着,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原来我竟是如此杀人的么?姑娘倒是有几分厉害。”他轻声道:“那么李四呢?”
“第二夜的李四之死,却是容易许多。你知晓他与李长在中堂看守我们,于是先用迷魂香放倒他们,然后开了锁,大摇大摆地进入杀人——毕竟对你而言,开锁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一而再、再而三犯下血案,自以为武功高强,所以即便白日里我有所试探,也依旧告诉我殷女的故事。今夜,你也继续复仇大计,来李二处欲意犯下第三桩命案。”
“复仇?”李五重复了一遍,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容越来越大,令他那张平凡的、长久不苟言笑的面庞,在光影摇曳中显得格外怪异。
“是啊,复仇,可我究竟是为了谁而复仇呢?”
“不错,我与他们三人有着血海深仇。不过——这位姑娘,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为了殷女而复仇呢?”
他的反应,丝毫不像是与殷女有情的样子。
秦思罗有些迟疑。
的确,这件案子,她破解了密室之谜,判断出了凶犯的特征,将殷女的故事与后山情况关联在一起,从而推测出李五是真凶,且今夜会再次犯案的结论。
然而,很多疑点,她确实并未想清楚。但生死簿上的今夜李二之死,容不得她再有时间细细琢磨思考,只能等待凶犯再次下手时,捉个现行,面对面地质证。
现下的情形,却很像是被李五牵引着,自己反倒是如同落网的猎物一般。秦思罗从未独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凶犯,想起阿爷的教导,摇摇头,沉稳住心神。
她从袖口中掏出从殷女棺木中找到的石头雕刻与竹简。
“这个,难道你不认识么?”
李五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那陌生的模样,绝不是装作出来的样子。
秦思罗辨认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只觉得手开始冰凉,心口砰砰地跳。
就像年幼时曾走错了路,找不到家门的感觉。
“你不认识?”她故意说得很慢,“这是——从殷女棺木中找到的。”